父亲
昨晚, 我又梦见远在天国的父亲 ??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十二年了, 每每想起, 心中就隐隐作痛。二零一零年大年三十, 我带着老婆孩 子回老家过年, 那天正下着小雨, 下午我去贴春联, 父亲跟着给我打雨伞, 一路上父亲话很少, 心事重 重的样子, 精神状态也明显差了很多 。听母亲说年前父亲肠胃一直不好, 去村里小诊所拿点药打打针也 未见好转, 想着年后去医院看看。
春节假期几天匆匆过去了, 兄弟几个为了生计又各奔东西, 我也回到了天津 。三月份的一天早上,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医院检查确诊父亲肝癌, 须尽快治疗 。那时, 公司正在搬运玉石佛像进玉佛宫, 我特别卖力气, 祈祷佛祖保佑父亲渡过这个劫难 。由于是肝癌晚期, 兴宁人民医院建议去广州大医院治 疗, 弟弟亮古就带父亲去了广州陆军总医院治疗, 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状况, 医生不建议进行手术, 而是 采用放疗,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 父亲的病情仍不见好转, 而且又进一步扩散了, 最后医生建议父亲出 院 。回来以后父亲就在兴宁人民医院住院治疗, 那时我请假回来看望了一次父亲, 父亲忍受着放疗及病 痛带来的巨大痛苦, 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最后人民医院的医生也建议父亲回家静养, 就是拿点杜 冷丁止痛。八月份的一天, 母亲来电话要我尽快回来, 父亲快不行了。见到父亲的时候, 父亲靠在床头 有说不出话来了, 弥留之际, 父亲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用那双慈祥的眼睛默默地看着, 带着遗憾, 不舍 和牵挂离开了我们 。
父亲从生病到去世前后不到半年时间, 病重期间, 由于我们兄弟妹妹为了生活都在外奔波, 没有多 少时间在家照顾父亲, 这也是作为子女终身的遗憾。记得二零一一年清明节, 早上母亲来电话说要去父 亲的墓地烧烧纸, 突然间, 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悲从中来, 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的母亲也痛哭失 声 。后来有几次与人聊起父亲话题时我都难掩悲伤之情 。为此, 多年来聊到父亲的时候, 我自己就刻意 回避这一话题 。
父亲出生于一九三七年, 听老人讲, 父亲幼年的时候, 因为爷爷 “食鸦 片”即抽大烟, 与奶奶大吵 一场之后就离家出走杳无音信了。奶奶就带着父亲兄妹四人 (两个伯父一个姑姑) , 历尽千辛万苦将他 们拉扯大。小时候我问奶奶我们爷爷在哪, 奶奶总是不愿意提起, 也许是爷爷对奶奶的伤害太大了 。听 奶奶说, 父亲小时候家里特别穷, 四个孩子就奶奶一个人养家, 奶奶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干农活, 纺纱补 贴家用, 而且有几年, 父亲因腿疾需奶奶背他四处求医问药 。缺粮的时候, 他们几个孩子一天只能吃几 粒炒黄豆。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 就算完整家庭的壮劳力养家糊口都艰难, 奶奶的苦可想而知。据说 当时也有好心人劝奶奶改嫁, 但奶奶一口回绝, 奶奶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寄人篱下, 所以再苦再累也自己 扛。正是这样一位平凡而坚强的母亲, 不仅将四个孩子抚养成人, 二伯父还考上了华南理工大学 (原华 南工学院) 。
正是父亲童年的苦难经历及传统的家庭教育, 把父亲打磨成老实本分, 善良宽厚, 乐善好施而又沉 默寡言倔犟脾气的人, 而这样的人品性格在现实生活中只遵循丛林法则, 尔虞我诈, 圆滑世故的残酷社会里, 显得格格不入。所以, 父亲一辈子只遵循自己的行为准则, 本分做人踏实做事, 为此也吃了一辈 子的亏, 换来身后 “好人”的名声 。
为减轻奶奶负担, 父亲很早就辍学外出做工了, 我记事时, 父亲在兴宁水泥厂上班, 是个仓管员, 由于人老实, 责任心又强, 厂里也信任他, 印象中一直到退休都没调换过岗位 。由于水泥厂在岗背镇, 离家几十公里, 在交通落后的年代, 每月休假才回家。小时候总盼着父亲回家, 因为父亲每次回家都会 带点糖果或者食堂里的大白馒头, 在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 这些食物无异于过年了, 而且, 父亲还会带 一些气球回来, 就是厂里用来装炸药采矿石的黑色气球, 每当这时家门口就会有一大帮孩子围着叫着要 气球, 很是热闹 。
父亲年轻时候有一支气 枪, 休假时经常会带我去打鸟, 父亲的枪法是远近闻名的, 几十米开外的烟 头都能一枪命中。小时候生态环境好, 鸟类繁多, 最多的要数麻雀, 每到夏收秋收的季节, 铺天盖地的 麻雀席卷而来, 或在稻田里, 或在电线上, 或在竹林里。到了晚上麻雀都在竹林里, 挨个挨个排着睡 觉, 这个时候用手电筒一照, 麻雀一动不动的, 气 枪一枪一个准, 所以每次都满载而归, 在食物匮乏的 年代, 这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父亲一辈子心地善良, 乐善好施, 爱面子, 尽管自己的日子过得也非常窘迫, 却看不得别人苦,极尽所能去帮助别人。
父亲每次休假回来都会拉上我们兄弟几个把房前屋后的公共路道打扫一遍, 然后把收集的垃圾焚 烧, 农村的土路平常都是没人打扫的, 脏乱不堪, 每次都要忙一个下午才能打扫干净 。我们灰头土脸干 了一下午, 换来环境焕然一新, 偶尔有人会说一声真好, 真干净, 仅此而已。傍晚, 辛苦一下午的父亲, 看着干干净净的空地道路、犄角旮旯,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及垃圾焚烧的味道, 父亲脸上就会洋溢着 满满的成就感, 这时父亲就会在屋前的龙眼树下支上桌子, 沏上茶, 不大会就会有村里比较聊得来的人, 三三两两坐下来喝茶、抽烟拉家常, 或是聊些外面世界的新鲜事。这个时候也是父亲最放松的, 父亲 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样子, 话也多了, 话题也多了, 那些喝茶的人都虔诚的听着, 偶尔也会提出些疑问 。说句心里话, 每次给村里公共区域大扫除我是抵触的, 且不说几天之后又会变成原来脏乱不堪的样子, 单就想到村里的人心, 总觉得不值得, 架不住父亲的再三要求才不情愿干的。
乡下的老房子都是砖瓦结构的, 农村野猫多, 野猫在屋顶抓老鼠就会把瓦面扒拉错位造成屋顶漏 水, 或者刮大风竹子掀开了瓦面造成屋顶漏水, 每当房顶漏水, 搁谁家都是烦心的事, 不仅要花费一笔钱去维修, 而且因为房子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土坯房, 墙体开裂风化, 木头腐朽, 而且六、七米高, 相 当危险, 一般都没人愿意去干, 而且要的价钱也高, 每次我们家屋顶漏水, 都是父亲自己上去维修, 俗称“捡瓦”, 往往这个时候左邻右舍也会凑过来说, 叔, 我们家那那那也漏水, 顺手帮我捡一捡吧, 这个时 候, 爸爸都爽快地答应了。有一年夏天, 村里一个残疾人与父亲聊天, 说他家里漏水, 找不到人修, 父 亲听到后, 二话不说马上就从家里搬来高木梯子, 上房揭瓦就修, 烈日炎炎下父亲干了差不多一天, 那 个时候, 父亲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 母亲知道以后对父亲大发雷霆, 说你自己这么大年纪冒着这么大 的风险, 非亲非故的给人家帮忙, 万一出事怎么办, 母亲还跑那家人那说人一顿, 弄得人家也很尴尬 。
老家过年的风俗是正月十三是赏灯, 正月十五是暖灯, 那两个晚上都是挺热闹的, 放炮放烟花, 最 吸引人的是放孔明灯, 这几年消防安全抓得紧, 政府禁止放孔明灯了。小时候, 赏灯暖灯放孔明灯是这两个节的经典节目, 那怕是刮风下雨也乐此不彼。但是制作、放飞孔明灯可是个费神费力的技术活, 而 父亲就是村里公认的大师傳。差不多每年正月初三开始, 父亲就组织张罗孔明灯的事情, 按材料的质地 规格型号采购纱纸, 棉线, 棉花, 煤油, 铁丝, 竹篾等等, 制作过程更是每一道工序严格把关, 由几个 大人主导, 十几个小孩一直忙到正月十三下午才基本完工了 。由于父亲过年期间都在忙孔明灯的事情, 家里来亲戚了也没空陪着, 为此, 奶奶、母亲都没少说他 。傍晚时分,村里的晒谷场早已灯火辉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孔明灯一个接一个的升上夜空,人们目送着孔明灯远去,直至消失在夜空,与星星融合在一起。大串珠 (大孔明灯下挂几十个点亮的油棉团, 绵延几十米),在山呼海啸的呐喊助威声中, 伴随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更是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农村生活都是非常艰难的, 因为父亲是工人, 家里条件似乎要好一点, 每月有 固定的工资, 年底还有几斤凭肉票买的牌价冻猪肉, 这已经是当时很多农村家庭无法企及的梦想了。尽 管如此, 因家里人口多而只有母亲一个劳动力, 所以, 生产队分的口粮总是不够吃, 很多时候也是饿得 肚子咕咕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 谁家都没有多余的东西, 父亲却总乐意帮助别人, 亲戚朋友有困难 了, 父亲常常背着母亲送钱送物给人家, 母亲知道以后就免不了大吵一场, 而每次父亲都不说话 。想想 也不怪母亲, 那时候母亲挣工分一天就两 、三毛钱, 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哪有闲钱去接济别人呢? 有一次, 父亲的一个远房表弟想让父亲去厂里买点牌价水泥, 那时水泥是紧俏商品, 市场上不好买, 更 别说牌价的。可是, 父亲碍于面子还是答应人家了, 结果根本买不了, 这个亲戚来我家发了一通牢骚, 后来, 这家亲戚很多年都没有来往了。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不苟言笑的人, 父亲也是一个顾家的男人, 他把对家庭、对子女的爱深深的藏在心底, 日复一 日年复一年, 肩负着挣钱养家的重任艰难前行。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 小时候我比较顽皮, 记得七、八岁的时候, 一个冬天的下午, 生产队的板车放在门口的晒谷场上, 大大小小 七八个小孩轮流推着玩, 轮到我推时把村里一个八十多岁的罗三婆撞倒了, 大家瞬间作鸟兽散, 但很快 我就作为罪魁祸首揪出来了, 罗三婆的家人上门兴师问罪, 奶奶、母亲除了给人家赔钱赔不是外, 就是 骂我了。那时也不是送去医院治疗, 就是叫邻村的赤脚医生上门开药打针, 由于老人年纪大恢复得特别 慢, 前前后后治了几个月, 每次来我家要药费的时候, 就是我挨骂的日子, 有段时间老人有点好转了, 想出来晒晒太阳, 有好事的人就说这是回光返照了, 对方家人说要把老人抬到我家来, 吓得我不敢回家, 那段日子, 我就成了过街老鼠, 见谁躲谁 。父亲知道后, 没有任何责骂, 只说以后不要 “惯糙” (老家话, 顽皮的意思)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跟同学玩不小心把竹签扎在同学的大腿上, 同学家长找上门,母亲赔钱后对我自然少不了一顿打骂, 每次上门要药费的时候都是大吵大闹的, 而且警告我上学路上碰到就打我, 因为上学的路上他家门口是必经之路, 为了安全, 大半年的时间, 我都是偷偷绕道田间地头去上学的。父亲知道我又闯祸了, 没打没骂,只说以后注意点, 这事就过去了。小时候不懂事, 有时自己的要求没有满足就会发脾气, 父亲从来没有责骂我, 或许父亲觉得没满足儿子的愿望就是自己亏欠了儿子, 也许这就是父爱如山吧 。
父亲的晚年是寂寞和失落的。或许是遗传基因的原因, 我们兄弟四人性格都像父亲, 老实本分, 心地善良, 所以走出社会后混得都不怎么样, 为了生活常年奔波在外, 过年回家也是来去匆匆, 每次离家的时候, 父亲眼中都流露出不舍但又无可奈何神情。所以, 大部分时间都是父母两人在家生活, 父亲付出几十年心血的建房心愿也因为资金不足而断断续续, 直到父亲去世, 二楼也没有装修。没有让父亲住上自己的楼房, 既是父亲也是我们一辈子的遗憾。
阿爸,儿子b